第四十五章 如果没有以后
修复的工作比之前的更加复杂。
除了工人按照指挥工作外，很多地方都需要沈澜亲自修复。
沈澜站在脚手架上，戴着老花镜，手持细锉，正在雕琢一根断裂的昂嘴。他的动作很慢，但每一刀都精准无比，木屑如雪花般簌簌落下。
“这里我来。”沈云蔚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架子，接过父亲手中的工具“您去指导下彩绘组。”
沈澜刚要说话，一阵风吹来，他的身形晃了晃。沈云蔚立刻扶住他的胳膊，触手却是嶙峋的骨骼，父亲比想象中更瘦了。
“老了，不中用了。”沈澜苦笑，却也没再坚持，“榫眼要斜打三分，记住没有？”
“嗯。”沈云蔚点头，手上的动作却顿了顿，“您喝点水再走。”
荆小阳端着保温杯跑过来：“沈教授，蜂蜜水！按您教的比例调的。”
沈澜接过杯子，温热透过杯壁传递到掌心。他望着儿子专注修榫的背影，又看看身边笑盈盈的荆小阳，突然觉得眼眶发热。
午后阳光最烈时，沈云蔚和荆小阳蹲在戏台角落修复地砖。
“师父，这块《白蛇传》浮雕真的能救回来吗？”荆小阳用毛笔蘸着特制胶水，小心填补裂缝。
沈云蔚正在调配矿物颜料：“试试你上次说的微创修复法。”他指着沈澜笔记上的一页，“看这里，我爸在八十年代用过类似的方法。”
“沈教授知道你这么叫他，肯定高兴坏了。”荆小阳偷笑。
沈云蔚耳根微红，正要反驳，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响。抬头正看见沈澜单手扶着腰，另一只手还在艰难地固定斗拱。
“我去帮忙！”荆小阳跳起来。
“我去。”沈云蔚按住她的肩膀，“你继续修复地砖。”
他三两步爬上脚手架，无声地接过沈澜手中的木槌。沈澜愣了一下，随即会意地让开位置。父子俩默契地配合着，一个扶正构件，一个敲击固定。
“这里。”沈澜突然指向斗拱内侧，“再加个暗榫就更牢靠。”
沈云蔚点头，从工具袋里取出预先准备好的竹榫。阳光透过残破的屋顶，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古老的戏台上，一样的微弓的背，一样专注的侧脸，连皱眉的弧度都如出一辙。
傍晚收工时，沈澜坐在戏台边揉着膝盖。沈云蔚默默递来一杯热茶，又蹲下身，手法娴熟地给沈澜贴上膏药。
“手艺不错。”沈澜轻拍沈云蔚的肩，眼神里满是欣慰，他的手法和当年沈澜亲自教过的一模一样。
“明天您在酒店休息吧，我和小阳来就行。”沈云蔚看得出沈澜的疲惫。
“你们能行吗？”沈澜有些不放心。
“搞不定再叫你。”沈云蔚扶着他起身。
沈澜望着他高大的身影，把担忧咽回肚子里，“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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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后，暴雨来得毫无预兆。
前一秒还晴空**，下一秒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。听雨楼残破的屋顶根本挡不住倾盆大雨，雨水顺着断裂的梁柱倾泻而下，将刚修复好的彩绘冲得斑驳不堪。
“小心！”沈云蔚一把拉住荆小阳，一根腐朽的横梁轰然砸在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。
整个戏台都在摇晃，木料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。荆小阳的裤脚已经湿透，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，但她仍紧紧抱着那本珍贵的修复笔记：“师父，西南角要塌了！”
沈云蔚环顾四周，出口已经被塌落的瓦砾堵死，手机信号全无。他抓起两根支撑木，迅速在墙角支起一个三角区：“过来！”
两人刚躲进去，就听见一声巨响，戏台西南角轰然倒塌。雨水混着木屑泼溅进来，荆小阳下意识往沈云蔚怀里缩了缩。
“怕吗？”沈云蔚的声音在雷声中显得格外低沉。
荆小阳摇头，湿漉漉的头发扫过他的下巴：“有师父在，不怕。”
一道闪电劈过，照亮了她苍白的脸。沈云蔚突然脱下外套罩在她头上，手指不经意擦过她冰凉的耳垂：“别着凉。”
雨水在临时避难所外形成一道水帘，将两人与外界彻底隔绝。荆小阳翻开笔记，借着闪电的光研究藻井结构：“师父，如果我们用偷心造加铁骨朵的复合技法的话，应该可以修复的更好吧？”
“现在还想这个？你比我还工作狂。”沈云蔚无奈地摇头，却还是凑过去看。
两人的头靠得极近，呼吸交错间，沈云蔚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。不知怎么，他突然想起父亲的话：要珍惜眼前人。
“小阳。”
“嗯？”
沈云蔚的喉结滚动，“如果如果我们出不去怎么办？”
“不会的！”荆小阳猛地抬头，额头差点撞到他的下巴，“李科长发现联系不上我们，肯定会来找我们的。”
“我是说如果。”沈云蔚的手突然覆上她的掌心，“我有话要告诉你。”
雷声轰鸣，雨声如鼓。荆小阳却觉得世界突然安静了，只剩下沈云蔚近在咫尺的呼吸声。
“我觉得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不大合适，但是也没有比这时候更适合的了。”沈云蔚的声音发紧。
荆小阳点头，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。
沈云蔚的心跳加速，“如果没有以后……”
屋顶突然传来一声异响。沈云蔚条件反射地将荆小阳护在身下，一根断椽擦着他的后背砸在地上。
“师父！”荆小阳摸到他后背的血迹，声音发颤。
“没事。”沈云蔚疼得吸气，却还撑着笑，“刚才说到哪了？”
荆小阳的眼泪混着雨水落下：“如果没有以后。”
沈云蔚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水珠，“如果没有以后，我希望你能知道我的心意，如果我们还能有以后，我希望是一生，荆小阳，我想请你做我的女朋友，不，是一生的伴侣。”
一道闪电劈过，照亮了荆小阳瞪大的眼睛。下一秒，她的唇已经贴上了他的唇。
他们彼此手心相扣，天地之间，唯有彼此才是唯一的相依。
时间仿佛静止了，只有听雨楼残存的铜铃在风中轻响，像是为这场迟来的告白伴奏。
